“先说就算正常修炼发展也会遇见的‘舍弃’吧。

“从个体角度说，能促进自身成长，扩张自己选择面的东西肯定是越多越好。然而，任何形式的生灵，只要他们存在意识，就很难出现单一个体独立存在的局面。因此，‘舍’的本质可以理解为——让利。

“于是，我们在‘舍’的时候，还是要以拓宽自己的选择面为原则，将它转变为交换、协作，最终变成——‘隐藏的人情资源’。

“而在不得已的情况下，我们也务必保存自己最核心的利益——能力。

“注意，不是生命，是能力，我们是修行者，我们要面临的往往不是律法框架下的利益争斗，而是涉及性命、尊严等一切可能践踏人类底线的东西。因此，我们会说，‘活命，从不是修行者最优先考虑的选择’。

“这些东西，陆疾，你可能不熟悉，但林羽璇肯定见过，毕竟月影星的暗面就是个事实上的无法之地，在那样的环境中生存，你不可避免要接触许多。”

白启的神情并没有太大波动，林羽璇也只是默默点头。见状，陆疾只好先将此言记下，决定等待时间去证明。

“好了，正常修行遇见的取舍实际上都是小问题，真正麻烦的是恶性发展，很多时候，你感觉自己是在让一件事实现‘从不得不到可以不’的变化，可你不会意识不到，自己已经走上了恶性发展的路途。

“直到事后，才不得不面临‘抛弃’‘切割’等问题。

“恶性发展有两种情况，一种是会对发展主体产生恶劣影响的变化，这个其实容易规避。

“举个例子，在修行者集体中，最有代表性的莫过于被我们称为‘邪功’的那些东西。修行它，你的实力往往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得到爆发性的成长，可由于其副作用…看似是在提高你的能力，实则诱导你走向疯狂。

“只是，疯狂，你自己是感觉不到的，需要他人的提醒。

“因此，收到提醒之后，能否将这类事物毫不犹豫地抛弃，这个，其实我们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，只能看自身。

“而且，规避，永远大于事后动刀子。”

说着，白启将一份名为《高危功法名录》的资料通过星纹发给了两人，示意两人牢记。

“另一种则更复杂，是对个别发展主体有益，却对其他寻求发展的主体有害，并最终影响整体、长期、稳定发展的变化，这个也叫恶性发展。

“好，你们肯定要问，什么叫整体性发展？”白启稍微坐直了点。

“就以技术为例。

“我们知道技术的发展，尤其是可应用技术的发展，往往会带来生产力的提高。但是，我们也能很清楚的意识到，绝大多数提高生产效率技术的发展似乎都是排斥劳动力的，也就是，排斥有意识的生灵、排斥具备思考能力的人类。

“那么，这个特性是不是就导致了一个事实？过度追求生产效率，过度使用高效率技术，导致了原本的员工下岗。

“欸，那么，这些下岗员工的选择面，是不是就变少了？那么，在这种条件下，对他们而言，技术的进步，真的是发展吗？”白启笑了笑，“于是，对于社会而言，这样的技术发展与应用模式，到底是发展，还是退步呢？”

“如何分析？”问着，白启竟是动起了笔，用星纹的小范围投影在三人中间的空间开始写起了什么。

“首先，明确发展主体，上述问题的大主体是…”白启边说边写，“社会整体。”

“其下的两个小主体分别是，相关行业的技术…和下岗员工，也就是人。

“逻辑是，工业化因追求大规模生产而天然具备排斥低效率、高成本劳动力的特性。

“好，”白启停下了书写。

“假设…哦，不用假设，”白启顿了顿，调出了相关的资料与实录，“就说月影星的暗面吧。”

“阳元系，月影星。

“这颗行星由‘音谷’执掌，在理论上，全星皆属于‘音谷行政区’。

“而事实是，他们的行政结构分两大块区，一个是‘亮面’，分布在月影星各处，占据了月影星上所有生存环境最好的空间，但面积却不到月影星可生存空间的百分之一。

“有意思的是，与之相对的其他生存空间…都叫‘暗面’。

“暗面呢…那些地方本来就不适合人类长期生存，最早就是安放机械工厂的所在。

“许多年前，月影星以其少数人可以占有大量资源为卖点，曾是无数人向往之地。但是，随着时间的推移，它的亮面不再能够承载基数爆炸的移民以及生育人口。

“于是…一些人，被另一些人逐渐赶出了亮面，进入了原本属于机械工厂的区域。

“可暗面里都是些全自动的机械工厂啊，哪儿有人类生存的空间呢？”白启露出了一个极具嘲讽意味的笑容，“别说工作了，硬化且贫瘠的土地连务农果腹都办不到，这怎么办？”

白启那略带嘲讽的目光令陆疾浑身上下有些发毛。

“拆。

“随着被赶到暗面的人数越加夸张，为了生存，他们以暴动的模式毫不客气地摧毁了原本的机械工厂。

“然后，他们进了工厂，成为了生产力？不，不存在的，即便有，也是少数人。更多的人们尝到了武力带来的甜头，动乱哪儿会这么容易结束。

“随即，围绕着利益，抢，开始了。

“细节我就不多赘述，资料里都有，你们自己去看。

“那时候‘音谷’他家的老祖宗都还差几千年才出生呢。而我们星阁…嘿，在那个刚刚平定下来的时代，我们仅有的力量都忙着和系外势力斗法，阳元系内就没人能做主。

“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，月影星原本的社会结构彻底崩坏，直到音谷那位老祖出世，成立音谷后，月影星上才勉强出现了部分局势稳定的区域。

“然而，直到今天，音谷也无力掌控月影星全境，甚至只控制了音谷为圆心，周遭的千公里左右的范围，相较于月影星全境，这片空间太小了。

“注意啊，这可不是因为音谷没有愿意治世的开阳境，而是因为，如今的阳元系实在是个异类，我们这边的开阳境强者太多了，相互制衡间压根就动弹不得。”

稍微吐槽了几句后，白启关闭了相关的介绍，并继续了相关的讲述。

“以月影星当年的历史为参考，并结合众多实例总结后，星阁的前辈们确定了一个事实——激进的发展规划往往得不到你所期望的结果。

“因此，月影星的变化，我们基本可以将它归咎于‘人口数量的无序扩张’演变成‘人对发展需求的无限扩张’，最终与‘机械工业的无序扩张’，三种‘发展’间爆发了剧烈的矛盾。

“结果就是，‘发展’与‘发展’相互碰撞，在事实上造成了月影星整体的社会发展水平剧烈退步。”

说完，白启微微侧头，两手一摊。

“坏的说完了，再说点好的吧。

“其实呢，关于‘如何规划技术的发展与应用’这一课题早在地元星建设的中古时代就已经存在，那是远早于月影星发生暴动的时代，只是因为一些原因，整个阳元系的传承断绝了而已。

“以…人工智能技术为例吧，这是历史上最典型的案例。

“这项技术的发展初期确实令社会中出现了…随着作为非生命体的人工智能愈加强大，最终竟被其掌控者用于与作为生命体的人类抢工位…嗯，发生了这样的蠢事。

“唉…人工智能到底是死物，即便你不用他也没有任何影响，可人呢？

“大量人员失业、游行、动乱。无疑，当时的情况下，人工智能技术的无序发展与扩张，对于以‘人’作为发展主体的人类社会而言，也是一种退步。

“过去的事就简单一提，时间回到现在。现在的我们是如何让该技术‘为人服务’的呢？”白启来回观察陆疾两人的神情，接着笑道：“首先就是明确了人工智能作为工具的定位。

“好，人工智能既然是件功能异常强大的工具，我们希望其不出现负面干涉普通人的生活，好好成为生产辅助手段的愿望，能靠所谓的市场机制完成调控吗？

“有一定效果，在冲突之后，那的确是有所收敛。

“人本逐利，在没有制度限制的情况下，多数人都会选择最能偷手的玩法。这样的发展方向下，即便没有与人的矛盾，它还是会导致‘人的能力’走下坡路。

“也就是，人工智能技术的长期无序扩张，将导致人类因其偷懒的天性，最终导致人类，作为社会发展主体，其自身的‘能力退步’，进而导致，在面对外部压力时，自身的选择减少，最终，推动社会走向实质上的退步。

“于是，怎么办？

“只能是制度。通过制度，定向使用一些特殊技术。

“注意，人工智能的本质是仿人类思维的一个程序，从根本上就是一串体量巨大的代码。它的优势在于，它不知疲倦。它的模式是，通过模拟人类思考方式来实现模拟人类需求的目的。

“模拟人类需求…好，什么领域需要事先模拟，且不能直接派人去解决？

“其实结论已经出来了。

“一、人力所不能及的领域。如与超算相关的预测类领域，尤其是对一些激进发展规划的演算，通过人工智能的初步反馈，规划制定者可以直观的看见规划中存在的明显错误，并予以修正。当然，复杂的、潜在的错误，还得等真正实施后才能够看见。

“人类多样性嘛。

“二、对常人生命健康造成巨大威胁的领域。比如绝大多数外太空活动，它们都不适合大规模人员调动。因此，像太空城在原始结构的建设上，人工智能的存在就可以在人工反馈的情况下，操控那些太空无人设备完成一些符合人类基本需求的设计，以方便后来到空间站的人们能更简单地进行调整建设。

“三、极易受到人类欲望干扰的领域。如，在人工智能发展到相当程度以后，让它们负责投资中的资金流定向管控等。

“如今我们星阁行政区里就是使用这套系统。大概情况是投资人的钱只会进入星阁属的中央银行，而中央银行名下有一个全部人工智能主管的投资系统，相关资金只会存储在人工智能管理下的账户中。

“获取资金时，需要被投资人按规定，定期提供发展现状与规划，此后，只有当人工智能完成基本审核，并随机抽取分布在各地，具备审核资质的专业人员，派遣其进行深度调研并完成暗中核查后，相关资金才会下放。

“若初始审核不通过，压根不会开启投资，中途审核不通过，余下资金将按照定期存款退回投资人手中。

“于是，由于中央银行不办理任何存储业务，加上人工智能系统下账户的独立性，任何人将不得触碰其中的资金。

“至少，在投资资金的流向上，相关事宜变得清晰可查。

“当然，为了阻止网络攻击等影响，我们专门为这类人工智能体系从头开始单独设计了一套编码系统，其中从输入系统到底层运行逻辑都与外界网络完全不同，再加上能量晶格计算等强加密手段以作保障，相关系统的安全性无容置疑。

“四、需要高效信息处理的领域。”

说到这个时，白启竟是不由得笑出了声。

“哈…真是亏得人工智能体系有这个能力啊。它的存在，可以说从根本上解决了超大型集团内由于其体量庞大，信息杂乱等问题导致的上下层间信息交流闭塞，整体活力欠缺的麻烦。

“怎么样，要不要猜一下它的应用方式？”白启好像忽然有兴致逗逗陆疾两人了，双手怀抱着就往摇椅上一躺，弄得陆疾和林羽璇面面相觑。

过了好一会儿，见两倒霉孩子一点说话的迹象都没有，白启这才撇撇嘴，接着开口道：“笨，眼前就有啊。

“星纹系统内的信息不都是以‘星界之灵’为中转的吗。”

啊…啊？陆疾一愣，下意识地看向自己左手手背，那个代表着星阁弟子身份的纹章闪动着淡淡的辉芒，似乎在回应白启的说法。

“嗯…算了，讲起来太复杂，你们慢慢体会慢慢用吧，”白启也是想了一会儿，发现星界之灵的工作实在太多，太杂了，自己一时半会儿都讲不清，干脆借机下了台。

“好了，人工智能的可应用领域当然不止这些，但被限制的领域也很明确。

“即，在一些与人类的思维、交流等直接相关的人文、学习领域，人工智能的产出物是不被允许进入其中的。因为无论何时，人工智能本身不会创造新的价值，只是历史的排列组合而已。

“同时，由于低端的生产本身已经被机械取代，那么，种类繁多的人文相关产业在高端化、精细化以后，这些古老的手工产业反而成为了最离不开人、最能容纳普通人的领域，要是再让一些没生命的东西去抢占本应属于人类活动的生产空间，那太愚蠢了。

“好，以上内容不管是限制，还是支持的领域，这些都只是从结果上举例，具体的演变过程相当复杂。最终呢，我们通过对各类技术的定向发展，算是从人类社会中腾出了一大片空间，供人类自身发展。

“对，你们没有听错，有时候，我们必须要有目的性地‘腾出’相关的空间，专门供一些看起来不太合时代的事物发展。”

白启做了一个切割的手势：“给试图无序扩张的东西划界。”

“好，从以上两个例子中，我们可以看见，所谓事物整体往恶性发展的本质，就是以当前事物的大主体为发展核心，可其中各个组成部分却为了谋取自己的发展权而相互攻讦，相互妨碍并最终导致整体能力退步的过程。

“反之，结合当前情况，通过抉择，给予大主体下的不同小主体以不同发展方向的空间，使其相互平衡、互通有无，并最终使得大主体得以稳步前进的变化，就是良性的整体发展。”

白启稍微顿了一下，并看了眼时间——快正午了。

于是，白启双手一拍。

“好了具体的能力提升，还是需要你们在实践中去训练，也是将来你们出任务后，需要写在任务报告中的一环。

说完，白启又躺了回去，看着面容逐渐纠结成一团的两个孩子，不由得轻笑两声：“不用纠结，你们就将整体恶性发展的话题当作拓展吧，我和你们说这些，主要还是因为外阁有不少孩子毕业后都会进入行政部门，你们心里需要有杆秤——一个小领域内的发展、一个小群体的获利，不意味着一个更大的发展主体的进步。

“好了，今天就到这里了，下午开始是顾泽那老家伙的时间，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吗？”

终于结束了…陆疾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地去理解白长老所讲述的话语了，但依然有很多东西只能先记下，之后慢慢体会。

正当陆疾以为课程就要结束，可以溜之大吉时，林羽璇忽然又冒了个问题出来。

“白长老，月影星…那边没办法了吗？”

闻言，白启倒是眉毛一挑，表情有些古怪，甚至嘴角都有些压不住：“怎么，小丫头日后有意接手那边的烂摊子？”

“…不，”林羽璇被问得有些语塞，最后只能闷闷说到，“那边的‘孤儿院’…还有很多…”

白启稍稍一怔，却也不由得暗自叹息，只是，他也只能在沉默片刻后遗憾道：“星阁并不太能随意干涉自己行政区外的问题，这与我们的意愿无关，只是牵扯面太广。

“我可以透露的是，月影星走到如今这个地步，其背后的推动者不仅仅是阳元系内的一些势力。

“我们阳元系还是太异常了，要知道，一般的星系里能有一到两位开阳就相当了不得了。可我们阳元系内…聚集在此，明面上的开阳境就有将近四十位，各宗门、以及个别大家族里又有多少隐藏的势力？

“呵…

“而这样的我们，怎么可能不被‘人族’的高层所忌惮？人族盟可是时刻盯着我们呢，”白启摆了摆手，“好了，不要多想，这些事…与现在的你们无关。

“以我的身份、实力尚且只能听个乐子，你们就差得更远了。”

突然听见这样的信息，陆疾心底一惊的同时稍稍吸了口凉气，说起来，白长老刚才似乎提过，音谷成立前的几千年前，星阁就已经在与阳元系外的势力交手了？

顿时，陆疾隐隐感觉自己好像听见了些很不得了的东西，不由得颤颤巍巍地问道：“白长老，星阁…星阁到底是为什么而建立的啊？”

白启稍稍一愣，没想到陆疾会问起这个，但很快，他轻笑了一声，道：“嗯？哦…你问这个啊。

“我们星阁最早是在战乱中诞生的。

“那时候，我们的前辈只是为了维系阳元系文明的延续罢了，但时日至今，文明的延续已经不再是重点，没有任何一方势力敢于随意触碰一个拥有四十位开阳，还克制自身行为的星团。

“因此，如今，星阁的目的也发生了改变。

“呵…在无光的夜空下，你们所能看见的不就是那点点的星辉嘛…自然，作为星阁、群星之阁，我们如今的目的就只有一个，分析、理解、设计、创造出一个能尽可能容纳更多生灵的‘理想生态’。

“也就是…

“为探寻这个世界的可能性而迈步向前。”

看着陆疾眼中那闪动的微光，白启意识到自己似乎表现得有些亢奋了，但他没有感到尴尬，反而放声笑了两下。

“孩子，无论你是因为何种原因进入我们星阁，无论是否拥有什么的特殊体质，既然你们已经成为了星阁弟子的一员。那么，即便未来说不清，道不明，可有些事，没准也会需要属于你们的一份力。

“哦，再次强调，刚才说了，从今天下午开始的一段时间内，你们都要和顾泽那老家伙打交道，藏经阁和蕴灵海在等你们。”

……